(六)生情但不敢深情之何妍丽

时间以致深秋了,正午的阳光不再灼热,扰人心绪的蝉鸣也消失了。黄昏,有几丝凉意的秋风吹来了桂花的香气。望向窗外,高空中泛起的红霞让我痴迷。“看什么看?天上又没得美女。”何妍丽霸道的声音从耳边传来,她总是喜欢在我专注的时候打扰我。“那我看你好不好。”我才说完,她就冲上来揪住了我的耳朵,捏完后笑着说:“原来我的同桌是耙耳朵呀!”

身边坐着一个可以让我瞬间脸红的女孩子,尽管平日里我是众人眼里的话唠,但是近来却安静极了。相反,何妍丽倒是对新环境充满了好奇与兴奋。上自习的时候,她趁纪律委员没注意,一边假装做作业,一边悄悄跟我讲话。我不害怕班规,但也很享受这种类似于两个人的小小天地的氛围。何妍丽经常开玩笑问我喜不喜欢谁,要是喜欢谁的话,她就帮我追到手。我不搭理她,只是咬着嘴唇斜着眼眼看她,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。每每此时,她都会笑起来。要是在下课的时候,她会笑得前合后仰,然后双手抓着我的手臂说:“哎呀,让我歇会儿,最近都笑出腹肌了。”“我才不信呢。”“不信你摸啊!”说完她就把我的手拖了过去。“感觉到了吗?”我只碰到了衣服,但还是回答了句:“嗯!”我收回来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抽动了几下。我不知道我的眼神究竟有何种魔力,能让别人笑个不停,相对于好奇这些,我更享受是我带给她快乐。

到了高三,体育课是难得的放松时间。天气很好,阳光很暖,白云随着清风在头顶游荡。以往,我会迷失在这样的时光里。在操场上跑着跑着,我就会想,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。想到自己将来也会死,再也感受不到人世上的温暖,永远沉寂一堆黄土里,内心就无比害怕。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我这些胡思乱想,我忘得很快,换个场景就忘了。就像今天,我根本没有想起来。何妍丽在我前面慢跑,她穿一件蓝色的T恤,头发高高地捆起,用一种在跑步机上的跑步动作慢跑。我离她有一些距离,但还是闻到了残留在空气中的淡淡的香味。她跑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,把牛仔裤往上提,屁股再左右扭两下,这是我们班女生的招牌动作。刚开始是一两个人这样做,过后就像一阵风一样传染开了。我甚至见过一个女生冲起来跳一步,落下去的同时,双手把裤带往上拉,让人看了忍不住好笑。

跑到何妍丽身边的时候,我的心情十分复杂。我找不到理由跟她讲话,在我的情感世界里,被动总是最体面的行为。我不敢看她,我满脑子想的是如何让我跑步姿势优雅又气派。手臂该怎么甩动,脚掌要抬到什么高度,甚至连呼吸声都要控制好。那股好闻的香气越来越清晰,它让我的大脑有些发热,没有想些什么却感觉被胀得满满的,但同时,它又给了我一些勇气。我不想在下一圈又来经历这样的考验,我已经这样跑好几圈了。什么也别想了,痛快的去做吧,反正又不会怎样。我的头很痛,皱着眉头在心里责怪自己。普普通通的上去打个招呼都不敢,凭什么去追自己喜欢的女孩子。可是尴尬了怎么办。我还在内心拉扯自己的时候,不知道是哪根筋让我跟她说了句话,竟然还拍了一下她的肩膀。我一点也想不起自己说了什么,只知道说完后人就跟虚脱了一样,只有脑子特别清爽。

“难得呀,刚刚从我身边跑过去好几次都没打招呼,我还以为是什么地方得罪体育委员了呢。”何妍丽很直白地说,这是她一贯说话不饶人的风格。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,就看着她不停地笑,没有声音的笑,只是留一个幅度在嘴角上。那样子有点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。

“我们来赛跑吧,看谁先跑到终点,输了有惩罚。”

面对刚接触的女生的时候,我的不善言辞都变成了言听计从,有时候还是违背内心的遵从。但做起来又难免有些认真,收放无度。这一次也一样,我只知道尽全力往前跑。我的影子在操场上晒太阳的人的身上一晃而过,谁也没有看我,这样懒洋洋的天气,人也跟着软绵绵的了。我始终没有看我的身后,但是我快到终点的时候,何妍丽已经在终点了。她笑着对我说:“反方向跑很快就到终点,你真笨。”我看向我们出发的地方,确实是像她说的那样。

“你要我做什么?”才把这句话说出口,我就觉得说得很愚笨。

“让我想想,”她的用手托起下巴,“给我买十根棒棒糖吧!”

阿尔卑斯是我们的学生时代最受追捧的棒棒糖,五毛钱就可以买到一根。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超市,开玩笑似的,我数来数去也只有九根。无奈,我只好在里面夹了张纸条,上面写道:“‘九’是一个特殊的数字,希望我们的友谊也长长久久”。很遗憾,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曹芳。手里拿着这张纸条再次想到她,我的心里一片荒凉,索然无味的游戏,就不能真实一点吗?我想不明白究竟什么是真实,就呆在了原地,何妍丽来到座位上我都没有发现。她拿过我手里的纸条,看了看说:“我还以为是给谁写的情书呢,你该练字了哦!”我得承认,她一到来,我的心思就全在她那儿了。“对不起,只有九根棒棒糖。”“谢谢昊哥,新学期第一份礼物。”看着她认真的样子,我既感动又满足。

直到现在,我的内心对何妍丽仍旧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。我不知道喜欢的标准是什么,要是每天醒来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她,睡觉前想到的那个人是她,碰到有趣的事情,第一个想告诉的人是她,这样算喜欢的话,那就是喜欢她了吧。另外,喜欢一个人就有些害怕她,这是我最明显的表现。在路上看到何妍丽的时候,我会躲进一个小角落,等她路过后再走。但是,我发现我的躲藏里隐藏着我内心的一些不愿面对的事情,然而这也是避无可避的。何妍丽是城里的姑娘,说话做事,落落大方。而我是农村山区的孩子,想到自己还在羡慕别人不必为衣食担忧,我的内心,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。也许她并不介意我是一个农村孩子,但我已经主观性的认为,她的爽快大方,是她作为城里孩子的优越性。这成为我内心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,成了我还想要进一步靠近时,克服不了的阻力。

我掌握不了外界的变化,更控制不住内心的胡思乱想。这份喜欢让我心忧,让我心痛,更让我不敢轻易放弃。生活的区域很大,可我却活得极其狭窄,我被自己的搅来搅去心绪锁死了。想到何妍丽我还是会开心,只是我的开心,会有很大的保留。

(七)暗恋的最高境界

回忆起我的高中生活,班主任邹老师是一个不得不提的人物。高一见面的第一天,他告诉我们,他并不想教我们。他说他在这里已经付出了许多年,教出了不少优秀的学生,以他的资历该去教重点班,无奈领导多次找他谈话,只得接手了我们这个普通班。在后来的学习生活里,他的教导有方也确实证明了他当时绝非信口开河。我们毕业后,他也如愿以偿,做了重点班的班主任。

月考结束后,由于我跟何妍丽在班上的排名相差甚远,是不可能成为同桌的。还好班主任制定的班规又给了我们靠近的机会。班主任规定:成绩较差的同学,只要有进步,就可以申请到到第一桌来坐。由此,我们班第一排永远是留给积极奋进的同学的。月考的时候,我对何妍丽说,我们一起努力了这么久,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哦!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我感觉自己在承担某种责任。她坐在课桌上,悬空的两只脚慢悠悠地甩动,她说:“要是我坐在后面,你会不会下来?”“邹老师不会答应。”“我跟你开玩笑的,看你一脸难为情的样子。”何妍丽捂着嘴哈哈地笑了起来,而我却在她的笑声里更加坚定换下去跟她坐一起的决定,不过最终她还是取得了不小的进步,我也不必跟班主任对着干了。她坐第一桌,我坐她后面。她偶尔抖动一下头发,翻一下课本,那股熟悉而浓烈的香味就传了过来,紧接着,我的脑海瞬间就被这股香气铺满。

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,我已记不起说不出,因为在那段岁月里,我已经失去了自我。我在何妍丽的温柔里,根本没想起反抗,一步步地深陷,直到让我感觉活着都是为了她一样。那天中午,同学们都午睡了,何妍丽还在偏着脑袋听我给她讲题,她的头发顺着脖颈掉到我写字手上。这样影响到我写字了,但我一点也不想远离它们。“这道题听懂了吗?”我轻声问。何妍丽瞪着大眼睛看着我摇头。“原来我的好同桌这么笨。”这句暧昧的话感到羞怯,说完我就默不作声了。“你才笨,许昊是个大笨蛋。”她说完就伸过手来掐我膝盖上的肉。她掐的不用力,我阻拦的也很假。我推开她手的时候,她就捏我的手,几次推来推去以后,我就第一次完全握住了她的手,她没有反抗。握着的时候,她还在我的手心掐了几下,随后就安静了下来,人也背了过去,只把一只手留在我的手上。

出乎意料,这只手没有让我面红耳赤,仿佛它就该属于我一样,又好像是努力了好久,得到了该有的奖励一样。我从没有认真感受过女孩子的手,但何妍丽的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胖嘟嘟的手,光滑而温暖,把手心握出汗了也不想放开。那个中午,我以后回忆起,内心就会有一股暖流流过的中午,就一直把那双手紧紧握着。从那以后,那双手代替了那股香气,成了我全部的想念。

我是一个自私的人,尤其是在感情上。像何妍丽这种交际能力很强的女孩子,周围随时都可能围着一群男孩子,他们让我心里的醋坛子翻江倒海似的翻腾。我不想她跟其他男生走近,更不想她跟其他男生做好朋友,看到她跟班里其他男生嬉戏打闹,我的内心痛苦无比。渐渐地,我开始讨厌我们班的男生。在这方面,我失去了理智,变得十分执拗。

一天晚上,我抱着物理作业从办公室回到教室,才进门我就听到了何妍丽爽朗的笑声。我看到她用大拇指跟食指拖起李国瑞下巴,他们好像是在研究李国瑞下巴上那几根根很长的胡须。啊,一瞬间悲从中来,呼吸难受,心里像被什么阻塞了一样。极度的伤心让我产生了恨意,我好想大吼一声。你们继续吧,不要再来找我了。我在讲台上无心地发作业,有一种被人背叛的凄凉之感传入心头,我不会排解内心的不快,似乎也不愿,任由它们在我的心里肆虐。我成为了它们的奴隶,我心甘情愿地被它们操纵着。

坐在座位上,心头的怒气难消,我满眼凶光地盯着前方。

“你怎么了?”何妍丽回到座位后,看着我不悦的样子问。

“关你什么事?转过去吧,不要你管。”我把心里淤积的坏心情用最狠的话吐了出来。

“我又没惹你,凭什么对我这样。”何妍丽被我的话伤害到了,她说完就趴在了桌上。

冲动过后,我再也没有底气说‘不关你的事’了。我感到无所适从,但也并不后悔,对我来说,这好像是在捍卫主权一样。不过,我该怎么把何妍丽哄好呢?我总不能告诉她实话吧。

过了一会儿后,我怯怯地捅了一下何妍丽的背,说了句,“哎,对不起。”她把我的手打开,委屈地说:“为什么要那么对我。”我顺势抓住她的手,把她拉了过来。“因为我在寝室的时候,他们说我好像喜欢你。”这确实是真的,不过他们当时这样调侃我的时候,我是满脸的笑容。“那又不是我的错,你觉得难受的话,我们走远一点就好了。”“对不起,我再也不会了。”为了表示我的决心,我把她的手握的更紧了。

李国瑞是我的室友,而且还在我的上铺。回寝室睡觉的时候,我找了一个很牵强的理由跟他吵了一架,他一脸茫然和无辜的样子,并没有让我感到自己做错了什么。吵完后,我就把床铺搬到了另一边的空床铺上。第二天他起床后就来跟我道歉,他说:“昊哥,我知道你昨晚上心情不好。大家都是一个寝室的,没必要这样。”李国瑞长长的马脸上长着小眼睛尖下巴,下巴上几根的胡须又长又粗。我看着他,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,回了句:“嗯。”但实际上,我从没有将这种怨恨放下。你们都不愿放过我,那我也不接受任何的道歉。这样的时刻,我想起了曹芳。她周围没有一个男生,甚至女生都很少。算起来,我们快有一年没有联系过了。

我喜欢的很明显,但是从未想过为这种喜欢付出行动。一想起我要去跟何妍丽表白,就感觉这是多大的笑话一样。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,要去挑战它,不是笑话是什么,反正我是这么想的。

(八)燃情夏日之回家路上

回家,一个辛苦而美妙的旅程。一路上等待我的,不仅有大西南偏远山区美丽的自然风景,还有一口一个“乖幺”喊在嘴上记在心里的四位老人。汽车不能直达家门口,独自一人走上几个小时的山路,这些成了我心头最甜蜜的东西。多年以后,我再想起我站在清风吹拂的山岗上,看大黄牛温顺地肯草坪,看农田里勤恳耕耘的农家汉,我的眼里已饱满了泪水。我丝毫不觉得我是被困在了大山深处,而是它们无私地包容了我。

大巴车开到过路塘就没路了。下车后,去村边小店给外公买了两包豆奶粉后就开始走山路了。离开马路,走上一条像金黄色的蛇盘旋在山林间的小路,我习惯性地站住,然后回头看一眼。我是在怀恋坐在大巴车上的舒适安逸,还是在看过路谭桥下的斩龙剑,又或者是还想再看看身后的房屋与人群,我不知道是哪一种,或许都有一点吧!山路狭窄而陡峭,路边生长着茂密的灌木丛,也有许多高大挺拔的松木,即便是在夏天,整条路也都是被掩盖在绿荫之中。我拱着背行走,看着汗珠不断掉到地上,再浸润到黄土地里,偶尔望一眼前方或者天空,这动作已让我深感疲倦,必须停下来的时候才能这样。山林里清脆的鸟鸣声和我越来越沉重的喘气声是唯一的声音,有时候我又什么都听不见,耳朵像敷窗户纸一样被什么给敷住了,可能是汗水又或者是热气。

走累了就坐在山林里歇会儿,身边无人打趣儿,就任由大脑天马行空的想象。这条路不知道走过了多少代人,杂草那么强的生命里,也没能在它身上留下痕迹。它身上又流淌着多少代人苦累汗,为了几袋肥料,要农人翻山越岭辛苦好几趟。就算是儿欢腾娘开心的赶集,来来回回也要半天才行。以后又会有多少代人继续走过,谁也不知道。它也许不希望它孕育出来的儿女这样受苦受累,但有车有路了,它注定会被人遗忘。一条路的命运,在于它是否还有价值。歇够了,汗水也被风吹干了,就该上路了。奶奶说,走山路的时候千万别说累了饿了渴了,免得就在那儿起不来了。她说那儿指不定就有人累死饿死渴死,正在找人替换,好去投胎呢!想到这些,我的内心十分的害怕,一股凉意在周身环绕,仿佛那儿就有个孤魂野鬼在盯着我看一样,这时才感觉太阳是多么可爱多么暖人。

翻到坡顶了,外婆家已经在眼前了,往下再走几步就到了。外婆家房顶的瓦砾上冒出一缕淡淡的青烟,阳光铺满了房前屋后,红色的大公鸡仰起高昂的脖颈长鸣。屋前悬梁上的挂衣服的竹竿上挂满了洗了的没洗的衣服,这是多么熟悉又多么伤感的一个画面。外公永远是一个乐天派的人,他说,别看不起秦家这个半山坡,出了不少人才呢!这个地方叫秦家,满山坡都是姓秦的人。我见到中年人就叫舅舅,见到老年人就叫外公。不过近些年的农村,年轻人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,在农村很难见到一两个,全部都到城里去了。村里很安静,连狗都懒得吼叫。才走到外婆家屋外,他们就听到了脚步声,在屋里大喊是不是我孙儿回来了。进屋后,外公外婆满脸笑容地跟我说:“回来了,走累了吧。饿了没有,快披件衣服在身上,倒汗了要感冒。”真的不是像想象中的那样,好久不见面了就会很煽情,我只是在内心多了一种归属感。吃了外婆煮给我的五六个鸡蛋鸭蛋后,我找了个床铺睡去了。晚上陪外公在火炕上拉东扯西,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,但也能扯谈到了十一二点,茶水泡了好几罐,厕所去了好几趟。在外婆家休息一晚,明天再起程回家。

外婆留不住我,家里还有两位老人,不先回去见一眼,我就像任务未完成一样难以心安。这段回家的路是我生命中最清晰的路,从牙牙学语就走过的路。前面的路是从外面走回来,是靠近家。这条路连通着两个家,所以是一条充满了爱的路。虽然同样是走山路,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了。先前是紧张地赶路,现在是心情松弛地走过一步又一步。路过尖峰女,这里有一块宽阔的空地,四周没有杂物遮挡视线。路的前方,是充满故事的卡子岩,它像中国古代画家笔下的山水画一样,高大巍峨,黑褐色的花岗岩上偶有一壁白光。右手方向是花田乡最美的地方——何家岩。层层叠叠的梯田美不胜收,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像几个笔走龙蛇的大字,何家岩陡峭的崖壁中间,一条悬在悬崖边的路像是有人去刻意凿出来似的。崖壁下,几人环抱大小的洞口流出很大一股冰凉刺骨的山泉,养育这一方儿女。左边的半坡上,密密麻麻的土家吊脚楼掩映在山林间,高空中飘起来一股黑烟,那是农人把耕地边的杂草点燃了。外公说在尖峰女山的山顶上原来有一个粗大的松树,远远的看上去像一个妻子在守候丈夫回家一样,尖峰女由此得名。后来由于硫磺厂挖矿洞需要柱子,就给砍了去。说到尖峰女,我小时候跟外公外婆赌气要在傍晚回去,跑到半路就藏在了那上面,外婆喊了好久我才出去。脚下是一片山坡,山坡下是大溪沟,外公外婆在那儿劳作,我跟姨家表弟在那儿抓过石蛙。外婆看见了我,大喊我的名字,我也大喊外婆,声音就在这山谷间回荡。外婆说,别在路上玩太晚了,该回家了。该回家了,我站在那块凸起的高地上莫名地想不起来家在哪儿。从前面刮过来的风股满了我的衣袖,风有些大,好像想把我推下去一样。是的,该回家了,我恋恋不舍的别过头,我还想喊一声外婆,再看他们一眼,可我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
快到家了,地势平坦了许多,走起来没那么累了,我也走得快没力气了。在最后一个山坳上,这里有一家种烟大户,小时候放牛的大草坪,现在全部都被他们种上了烤烟。他们也是一家会居家过日子的烟农,房梁上摆满了蜂箱,一天到晚许多蜜蜂飞进飞出,嗡嗡嗡地响着像是在***一样。院子扫得***净净,两条狗和几只鸡睡在上面晒太阳。主人家认识我,女主人老远就开始喊我进屋喝口凉水,男主人则是顺手递给了我一根香烟。我一一谢绝,我想回家,一刻也不想耽搁。烟地走到尽头的时候,在那儿竟然还有一片荒地,上面长满了狗尾巴草,长势很好,及人腰深。朵朵白花绽放在夏日里,我顿时陷身在一片花海里。蓝天白云,好不醉人。

跟爷爷奶奶见面和跟外公外婆是一样的,同样的问法,甚至连口吻都很像。放下背包,歇一会儿后我就去把晚上睡觉的地方打扫一下,把铺盖抱出来晒晒太阳。假期刚刚开始,我还有很多的期待等待着去实现。

(九)夏日燃情之心系曹芳

屋内的音响里放着陈楚生唱的《有没有人告诉你》,我斜着身子倚靠在吊脚楼的护栏上,脚掌跟着音乐的旋律不停地抖动。吊脚楼前面是用竹片围起来的菜园子,菜园里面种了一大片绿油油的玉米,它们高高大大身姿在风中摇曳。在屋内关久了,我就喜欢出来看看,在湿润的夏风里发会儿呆。同时我又在等待着,我不时的打开手机,看短信里看QQ里有没有曹芳的讯息。其实有人联系我的时候,手机会发出震动和声音,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重复着做这些徒劳的事情。刷新,再刷新,翻看聊天记录,翻看短信记录,看看上一次通了多久的电话,以此来排解内心对曹芳的思念。我很少主动地打一个电话过去,那样做会让我莫名的害怕。她在任何情况下打给我我都能接受,可是我即便是在最想她的时候,也不敢给她打电话。这样的日子一天天地重复着,对假期的憧憬全部变成了相思的煎熬。

回家路上拍下的风景,我一一分享给了她,能找到的话题,我全都用了。我的手机从没有离开过我,就算是充电的时候,我也是在边上等着的。一天之中,最多的时候,我们会打十多次电话,最少的时候,也是一两次。早上我在土灶上烧菜的时候,我心里有一种曹芳会给我打电话的预感,于是我把切菜的刀放下,坐到灶门口去拨弄一下灶膛里面的火,火光把脸的脸映得红彤彤的。脸上有些发烫,内心也有些发热。柴火还未燃尽,曹芳的电话就打来了。我话很多,问东问西,她只说了句:“我起床了,早安!”我告诉她我正在炒菜,我告诉她今天的天气有多好,我过会儿要出去玩,要不要我给她拍几张照片看看。她回答:“我想吃你做的饭。”那种慵懒的语气,从耳朵钻进我的内心深处,永远地留在了里面。简单地聊了一会儿后,她起床了,我哼着小调继续做饭。白天打电话的次数就更多了,有事没事就想听听对方的声音,听她说一句“我想你了”,让自己吐露一句“我也好想你”。走在乡间小道上,我一只手拿着手机跟她打电话,一只手放在裤兜里,脸上挂满了笑容,语气里充满了温柔,一只手举累了就换另一只手。过路的人看见了,用一种他懂我也懂的笑容看着我,那笑容仿佛在说:“这小子恋爱季节到了。”在晚上,就算是睡觉了,我的手机也放在枕边。曹芳可能在晚上十一二点给我打电话,告诉我她睡不着,好想我。一个电话,有时候聊一两句就挂了,但有时候聊了一两个小时。后来查看当月电话费的时候,我才发现短短的一个月,我就花费了两百多块钱。

夏天的农村,最美的时候莫过于黄昏了。我顺着小时候上学的那条路一直往前走,天空中,一团像一头野猪张着长长的嘴一样的云朵占据了大半个天幕,它身下的山坡上长满了杉木,丝线从云朵与杉木之间穿过。最明亮的只剩下了天空中的那片云朵,我想,要是到了晚上,它还会在那里吗?我习惯了一个人在一片天空下行走,但仍然会孤独和伤感。这时,手机嘟嘟嘟地振动了起来,不用看我就知道是曹芳。很奇怪,我想让它多响一会儿,不愿自己从寂寥之中走出来,但与此同时,我更害怕这个电话停止响动,所以我选择了接。“喂?”“你在干嘛呢?”“我好想你,我想见你。”说着说着,我眼睛竟然有些发酸,泪水浸满了眼眶。“我过几天就去酉阳,你来接我好不好。”“好。”“乖,我会给你买礼物的,我也好想你。”这是怎么了,挂了电话后,我感觉有点莫名其妙。

当晚跟爷爷奶奶商量好以后,第二天我就去了酉阳。我不敢把曹芳带回家,我一点也不担心村里人的闲言碎语,我是担心曹芳适应不了农村生活,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先去大姨家,他们就住在县城边上,来去很方便。大姨对我的到来自是欢迎,它们的菜地急需人手。在大姨家帮他们摘了几天菜后,我拉上表弟一起跟我去接她,他听说是去接一个女孩子的时候,眯着眼睛尖声尖气地笑了几声,那样子仿佛我们是要去偷窃一样。表弟的笑声引起了大姨的不满,大姨拿起扫帚就在他屁股上打了几棍,大姨说:“我让你乱叫,我让你乱叫。”打得也许不疼,但表弟却生气了。大姨说:“快洗头了跟你昊哥去酉阳,平时没时间让你去玩,今天给你放个假。”表弟大吼道:“不去,我就是不去。”说完后就去床上躺着了,大姨怎么喊都没有答应。无奈,我只好一个人去了。可在我去坐公交车的路上,我看到表弟在前面的一幢空房子里的水泥袋上坐着,鞋没换头没洗泪水流过的划痕还挂在脸上,他看到我后站了起来,有点羞怯地跟我说:“我妈说你对县城不熟,还是我跟一起去吧,我没有说你是去接你同学。”“你该洗一下。”“不怕不怕,前面有个小河沟,顺便抹两把就行了,我又不像你那样,需要要打扮小伙子,我撑不撑头没关系的。”说完后他就笑嘻嘻地朝我走了过来。

天气很热,等车等人特别烦躁,不过有表弟在身边,似乎又不觉得烦。他趴在桥墩上滔滔不绝地跟我讲当初他们是如何去这条河里抓鱼的,我走到哪儿他就讲到哪儿,对我感兴趣的事情,他更是说得吐沫横飞。没得说的了,他就跑去铁索上去张开双臂摇摇晃晃地走,问我哪个姿势最帅。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,他还仍不住吟了句:“奔驰轮吓死,做鬼也风流。”让我笑了好大半天。几个小时后,曹芳到了,她手里拿着一个水瓶挎着一个袋子,背上背了个小背包,穿着一件绿白搭配的格子衫,一条紧身牛仔裤,一双白色的高帮鞋。她把袋子递给我,说:“给你买的。”我没有去看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,只是感觉很轻。我问她:“你想去哪儿?”曹芳说:“我想去桃花源逛逛,听说酉阳人不要门票,只是要看一下身份证。”表弟出门的时候什么也没带,只得给他拿点车费和午饭钱让他回家了。不过说句大实话,他这也成全了我们。

桃花源是酉阳的五A级景区,长长的天然溶洞,让人不禁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。它的入口处用木牌雕刻了陶渊明的《桃花源记》。景区里面,土家族苗族的姑娘穿着鲜艳的名族服装,唱着悠扬高昂山歌,跳着土家摆手舞。郎呀妹呀的,惹得人想跟着附和几句。农田,耕牛,茶桑,一些穿着秦汉时代的衣服的人在其间劳作。忘掉一切,只有眼前的时光。犹记得记得那句世界上有两个桃花源,一个在您心中,一个在重庆酉阳。